正如大多数天主教徒所熟知的，本周的圣灰星期三(Ash Wednesday)是开启四旬期(season of Lent)的重要节日，这也是一年中在国外弥撒“上座率”最高的节日之一，你很有可能会在教堂里看到自从圣诞节以来就再没见过的人。但是有没有人感到过奇怪，为什么会有圣灰星期三这样的一个周中的节日呢？——我的意思是，这既不是一个主日，也不是某位圣人的瞻礼日，它只是复活节前七周的星期三而已；而且，天主教徒这一天在额头上用灰涂一个十字，这是什么意思？

 

 

说到这里如果你是新教徒也许会皱眉，“我知道你们喜欢斋戒，喜欢去教士那里进行有仪式感的忏悔，但是你们过个四旬期怎么这么大张旗鼓，在脑门上画个十字满大街走，来显示你们在禁食祈祷，这不太合适吧。福音书里难道没有说过，你们禁食的时候，不要像假善人一样面带愁容、哭丧着脸，好让别人看出来，而要洗脸抹油，只让你们的暗中之父看见吗？（玛6:16-18）再说，所谓涂灰礼仪，圣经里也没有说呀，为什么要这么重视一个‘自创’的节日？”

 

很显然，天主教徒并不是为了彰显自己在禁食，所以我们的圣教会为什么要这么郑重地举行“涂灰礼仪”？而圣灰礼仪的圣经依据是什么？圣灰礼仪的内涵又是什么呢？这是一个重要而深刻的问题，可惜针对这方面的讲解却并非那么热门，这就是这篇文章所要讨论的主题。

 

本文将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解释圣灰礼仪的圣经依据，第二部分讨论其深层含义。希望在有限的字数内我能够把这个许多人不太熟悉的神学原理讲清楚。

 

 

一、圣灰礼仪的圣经根据

 

实际上，天主教的圣灰礼仪可以上溯到久远的犹太传统，想要理解它的圣经依据，首先我们要回到旧约中去查看“涂灰”这个行为的真正涵义(the symbol of ashes)。

 

如果你是一个熟悉圣经的人，那么你一定能想到旧约中许多涉及到“灰”的章节，搞清楚了“灰”在圣经中的意义，将会有助于我们认识“涂灰礼仪”的真正含义。

 

第一次圣经提到“灰”是在《创世纪》第2章7节，“上主天主用地上的灰土形成了人，在他鼻孔内吹了一口生气，人就成了一个有灵的生物。”而之后随着人的犯罪堕落与被驱逐，亚当厄娃丧失了天主的恩宠，将死亡带入了世界，也带给了他们可怜的后代。在第3章19节时天主对人说“你既是灰土，你还要归于灰土。” (You are dust, and to dust you shall return.) 因此，说到“尘土”的第一个神学含义，就是“死亡(mortality)”，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是表示人类在犯罪而堕落之后“终有一死的脆弱肉体” 。

 

第二，旧约很受欢迎的《约伯传》，当我们读到约伯向上主承认自己的无知，祈求上主的宽恕和指教时他说：“为此，我收回我所说过的话，坐在灰尘中忏悔。（42:6）” 这里很显然能看出，灰尘的第二个神学含义就是“卑微地忏悔” 。关于这个象征，你也许会马上想到旧约中另一本热门的《约纳先知书》，当尼尼微人听了约纳先知的警告后立刻皈依了天主，他们做了什么呢？他们“立即宣布禁食，从大到小，都身披苦衣（3:5）”，尼尼微王听说后也立即“离开自己的宝座，脱去长服，披上苦衣，坐在灰土中（3:7）。” 尼尼微人悔改时做的事，正是我们在圣灰星期三做的！很显然，在圣经中禁食和涂灰表示的是“谦卑地像个罪人一样去忏悔”。关于这个最常见的含义，在旧约中其他的许多地方都能看见，这里就不多说了。

 

 

值得一提的是，《达尼尔先知书》第九章，尽管达尼尔先知是个义人，但当他替人民转求天主时，他通过苦行来传递自己的哀悼和恳求，他是怎么做的？“我面向吾主天主，以祈祷、恳求、禁食、穿苦衣，顶灰尘，求问他。(9:3)” 顺便再举个例子，《玛加伯书上》第3章中更精确地提到了在头上撒灰这一忏悔苦行。

 

所以这一段中我们得出一个结论，当旧约时期的犹太人进入一个特定的、有意的、专注的忏悔、祈祷的时期，他们会穿上苦衣、禁食甚至割伤身体（耶41:5, 49:3），这是一种典型的悔改苦行；同时也会在自己身上撒灰，这不仅是苦行的一种，同时作为表达自己只是“脆弱的必死之身”的象征(sign of mortality)；甚至，这种行为也可以用来为别人转求天主，如同达尼尔先知和艾斯德尔（见艾4）一样。

 

 

第三，现在，让我们开来看看新约福音书里耶稣是如何提及“撒灰”这件事的。《玛窦福音》第11章里，耶稣说：“苛辣匝因，你是有祸的！贝特赛达，你是有祸的！因为在你们那里所行的异能，如果行在提洛和漆冬，她们早己身披苦衣，头上撒灰做补赎了。(11:21)” 从这一节我们很明显可以知道：首先，一世纪的犹太人依然在践行这种撒灰的苦行；其次，耶稣很清楚地表达了“在头上撒灰”，这个传统是内在悔改的外在象征。

 

所以综上所述，我们要清楚这件事：教会在圣灰星期三，在信徒们的头上涂灰这个行为，是一个原自圣经的象征性行为(a Biblical sign)，表达了三种涵义：一，提醒我们肉体的脆弱；二、对罪过的忏悔；三、相互转求和热切而集中地祈祷。

 

二、圣灰礼仪的涵义

 

说到圣灰礼仪的涵义，也就是开头提的“教会为什么要隆重地举行涂灰仪式”，这和耶稣所说的“暗中祈祷”相抵触吗？这就是本段所要讨论的内容。

 

我们都已经对教会的各种瞻礼日很习惯了，但我不知道有没有人想过这个问题，我们为什么要过这么多的节日呢？对于像圣诞节、复活节、圣神降临节这样的纪念性节日很好解释，但圣灰星期三又怎么理解呢？

 

这个问题最好的答案，就在圣灰礼仪的弥撒读经中。如果你手边有圣经，请翻到《岳厄尔书》第2章12-18节，让我们来看一下这天的读经一上主说了什么：

 

至少现在──上主的断语──你们应全心归向我，禁食，哭泣，悲哀！应撕裂的，是你们的心，而不是你们的衣服；你们应归向上主你们的天主．因为他宽仁慈悲，迟于发怒，富于慈爱，常懊悔降灾。......你们要在熙雍吹起号角，制定一个斋期，召开一个盛会。要召集民众，制定一个集会。召集老人，集合幼童，甚至吃奶的婴儿；新郎应走出他的洞房，新娘应离开她的闺房。上主的仆人──司祭，应在殿廊与祭坛之间痛哭，说：“上主，求你怜恤你的百姓，不要让你的基业遭受侮辱，使异民取笑他们！为什么让人在异民中说：他们的天主在哪里？”上主对自己的地域又重加妒爱，怜悯了自己的百姓。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每一年的圣灰礼仪我们都会宣读这段话？显然在这里天主要求他的人民“吹起号角”“制定斋期”“召集民众（所有民众）”来“全心归向我，禁食，哭泣，悲哀 (2:12)”。所以我们在圣灰礼仪中所做的，也就是弥撒集会和涂灰，正是在回应这段经文。——事实上不止这段经文，见《利未记》16章，以色列人每年都会按照上主的要求，举行全体的刻苦，也就是一年一度的赎罪祭日。类似地，就像以色列的司祭召集全体人民做忏悔苦行，我们的教会也在这一天号召全体教友们做忏悔苦行，而这样做的目的正如读经一中所说，是为了“全心归向天主”。

 

因此，参加瞻礼日弥撒，在头上涂灰，难道是为了炫耀我们在禁食吗？并不是，而是为号召所有天主的人民在这天一起互相祈祷，为自己的罪过忏悔，向天主诚恳地祈求他的怜悯与施救（岳2:13）。正如前面所讲的一切圣经依据，这是一个特定的、全体性的、官方的、集中的悔改期，圣灰星期三作为四旬期的开始，是在号召所有人“是时候全心归向你们的天主了”。

 

 

这是多么好的一个时机！如果你很久没去教堂了，那么现在就去吧；如果你很久没去忏悔了，那么现在就去吧；如果你很久没有祈祷，很久没有翻开你的圣经了，那么赶紧开始行动。因为，你的天主希望你这么做，他制定了这样的公共集会来号召每一个蒙召的孩子悔改归向他，而“凡呼号上主名号的人，必然获救(岳3:5）”。

 

而我们所做的也绝不能停留在表面的苦行，因为上主说“应撕裂的，是你们的心，而不是你们的衣服(2:13)”，那么我们应该说这种外在的涂灰仪式只是“做秀”吗？不是这样的，根据前文天主也要求了禁食和哭泣。这里正确地理解应该是，这种外在的行为帮助我们内在真诚地忏悔和谦卑。——如果你曾经禁食过，那么你一定很清楚这种感受，禁食对忏悔很有帮助。因为大家都知道禁食很难受，当我们饿了渴了，想喝奶茶想吃烧烤了，当我们的身体在叫嚣快点满足我的时候，我们得忍住，我们得克制这种欲望。这种难受时刻提醒着我们“我为什么要这么难受”，因为我在忏悔啊！我只是一个卑微的灰尘，一辆车就能把我撞飞，我其实什么都掌控不了，如果我虔诚一点或许天主还会怜悯我。而且禁食也是一种驯服肉体的好方法，帮助我们更得心应手地克服肉体的欲望，这样我们的思想才能留出更多的空间思考灵魂的问题——这是四旬期禁食的意义所在。

 

好了，说完读经一，让我们来看一下这一天的福音书，《玛窦福音》第6章1-6，16-18节。这段说得非常明显了，我想不需要多做解释。耶稣在这几节里告诉门徒的正是我们不止在大斋日，而且是整个四旬期都应该去实践的事：“暗中地施舍”“暗中地祈祷”“暗中地禁食”。这就是教会选择在圣灰星期三宣读这段福音书的目的：固然这一天是一个公开性、号召性、官方性的悔罪集会，但它开启的四旬期却是私下的、自发的40天，——践行禁食、施舍、祈祷的40天，而且要发扬“暗中”精神（我很想说贯彻落实三个暗中），而不是满足你“我好善良我好虔诚”的心态。

 

值得多说几句的是，这三种说是苦行也好，善行也好的行为，为的正是克服三种人性最基本的罪恶之源（见《若望一书》2:16）——肉身的贪欲（通过禁食），眼目的贪欲（通过施舍），人生的骄傲（通过祈祷）。而这三种罪恶之源正是我们亲爱的主在旷野中40天所战胜的。如果你记得魔鬼的三个试探是什么——第一，它让饿了40天的耶稣把石头变成面包（肉身的贪欲）；第二，它让耶稣从圣殿上跳下去来证明他真的是天主之子（人生的骄傲）；第三，它说如果你朝拜我我就把万国的荣华都给你（眼目的贪欲）。可是我们亲爱的主引用圣经全部给怼了回去，他所为我们战胜的正是亚当和厄娃当年在伊甸园里面对魔鬼所没能做到的——“那棵果树实在好看（眼目的贪欲）” “令人羡慕（肉身的贪欲）” “且能增加智慧（人生的骄傲）”，所以他们就吃了（见《创世纪》第3章）。亚当和厄娃所跌倒之处，耶稣为我们重做了，所以不要忘记教会制定这40天的四旬期的初衷是什么，起初就是为了效仿基督在旷野里40天的禁食和受试探，而我们效仿他正是为了依靠他来战胜人性的罪恶，因为“谁若在基督内，他就是一个新受造物，旧的已成过去，看，都成了新的。(格后5:17)”

 

 

好了，希望我们已经把圣灰礼仪的圣经依据和背后涵义讨论清楚了，我希望可以帮助更多的人更好地理解这个特殊的节日，这样我们在行善和刻苦时就能更清楚该怎么做。

最后希望仁慈的天主垂怜与祝福所有“全心归向他”的孩子们，但愿我们都能度过一个blessed Lent，为天主与我们的同伴奉行更有意义的事。

 最后补充一个问题：圣灰涂完了能擦掉吗？

 

圣灰所涂的灰来自于前一年的棕枝主日的棕榈叶焚烧所得，加入圣水后被教士们祝福过，因此不要自己随便擦掉，让它留在头上，这是天主教徒在这一天集中禁食、忏悔和苦行的标志，是铭记自己来自尘土的提醒，是四旬期开始的记号，也是公开实践信仰的见证。

 

《伯多禄前书》3:15: “你们不要害怕人们的恐吓，也不要心乱，你们但要在心内尊崇基督为主；若有人询问你们心中所怀希望的理由，你们要时常准备答复，且要以温和、以敬畏之心答复，保持纯洁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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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引用与参考：

Dr. Pitre, B. (2017), The Biblical Roots of Ash Wednesday

Dr. Pitre, B. (2020), Season of L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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